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法国思想家卢梭有一句名言：“人生而自由，却无往不在枷锁之中。”在今天，这句话或许可以是：“打工人生而自由，却无往不在办公室的格子间里。”
如今，在很多情况下，办公室意味着压抑和不自由。关于办公室的压抑、不自由乃至恐怖，2022 年播出的美剧《人生切割术》有着超现实又现实的刻画。
在这部剧中，员工的工作任务是坐在电脑屏幕前，处理一系列随机的数字，但是完全不知道自己所筛选的数字到底代表什么，有什么用途。工作的去技能化和无意义感被体现得淋漓尽致。
面对这样的工作环境，打工人难免想要逃，远离办公室，比如去追求远方的田野和草原。随着数字技术的发展和企业管理方式的变迁，离开办公室，在家里或者去远方工作，成为打工人可以选择的工作方式。
今天的文章，我们就来讨论白领打工人接触到的两种新型工作方式：远程办公和数字游牧。
讲述|王行坤来源|看理想音频节目《反思现代工作》
01. 什么是远程办公和数字游牧？
远程办公和数字游牧的主体是白领打工人。ta 们主要处理的对象是代码、文字、人际关系、信息等，不用生产有形的、物质性的终端产品。
所以，这些人也被称为非物质劳动者，非物质劳动者都有远程办公和数字游牧的可能。但生产物质产品的行业，很难实现远程办公和数字游牧。据美国 2020 年的研究数据，出于工作内容和性质的原因，美国有 63% 的工作没有办法转为远程办公。
远程办公指的是，打工人在办公室之外的地方办公，比如在家、咖啡馆或者共享办公室。比较彻底的远程办公是离开公司所在的城市，在另外一个城市或者农村办公。
至于数字游牧，则稍微复杂一些。实现数字游牧的手段是数字技术和数字工作。在某种意义上，数字游牧也是一种远程办公，但它的落脚点跟远程办公不一样。
如果说远程办公强调在办公室之外的地方工作，实现工作与生活的平衡，那么，数字游牧强调的是游牧，强调的是在工作的同时享受旅行和生活。
远程办公的打工人一般定居在某一个地方，而数字游牧的打工人，也就是数字游民，更看重旅行、流动性，以及生活经验的多样性和丰富性。
数字游民通常会流向生活成本相对较低，但是风景优美、适合居住的地方，比如说泰国的曼谷和清迈，印尼的巴厘岛。如今中国也有不少数字游民社区，比如浙江安吉、河南信阳、云南大理等等，据复旦大学学者姚建华统计，截至 2025 年 2 月，全国大概有 52 家数字游民社区。
数字游牧意味着“在快乐的地方工作，到美好的地方生活”，让人彻底摆脱办公室，把“眼前的苟且”变成“诗和远方的田野”。
02. 远程办公：工作与生活的平衡
智联招聘和北京大学国家发展研究院在 2022 年发布了一份关于远程办公的研究报告。根据这份报告，九成求职者在疫情之后更希望自己所在的公司允许员工远程办公。
远程办公最明显的好处就是省去了通勤的时间、费用和折磨。这可以有效地缓解工作压力，对全天的工作状态来说也是有好处的。
对于那些彻底实现远程办公、完全不用去办公室的人来说，ta 们可以离开公司所在的城市，把家安在生活成本更低、节奏更缓慢的小城市甚至是农村，过上更加舒心、自在的生活，方便实现工作和生活的平衡。
并且，打工人能有更多的自主性和掌控感。不用去办公室上班，意味着打工人不必在乎管理者的目光，也不会受到管理者的干扰，可以更加灵活、自主地安排自己的工作任务和工作时间。
有研究表明，与传统的工作形式相比，在进行远程工作时，如果管理者改变对员工的监督方式，比如采用结果导向来代替过程导向，只规定工作目标和截止日期，让员工可以自主安排自己的工作，就会让员工明显地感知到管理者的信任，更愿意投入自己的能力和时间，更好地完成工作。
这意味着， 远程工作可以带来工作自主性，而工作自主性可以带来工作积极性和主观能动性，从而带来更高的工作效率。
也就是说，工作自主性不光有利于打工人，对老板也有好处。2015 年有一个关于远程工作的经典实证研究。这个研究表明，远程办公可以提高员工的工作效率，降低员工的流失率，为公司创造更多的价值。
另外，远程办公还能够帮企业节约办公场地和租金成本。对打工人和老板来说，远程办公是双赢的工作方式。
但是，为什么远程办公并不是主流办公形式呢？
主要原因在于老板。移动办公要求新的管理方式和相应的技术支持，这对老板和管理者来说无疑是个挑战，会让 ta 们觉得麻烦。虽然说的是“结果导向”，但是老板还是习惯于“过程导向”或者“时间导向”，习惯了在办公室内部对员工进行面对面的监管。
在心态上，老板对远程办公的打工人还是放心不下，怕 ta 们不好好工作，影响工作效率，从而最终损害公司的业绩。
这种“过程导向”或者“时间导向”的管理心态，自工业革命以来普遍存在。 工业革命的重要一环，是把工人从家或者小作坊转移到工厂里，让 ta 们在工厂里接受老板的改造，培养相互协作的意识，习得驯服、勤劳的社会性格。
知识经济时代，在软件开发、文化艺术等行业，这种工业革命以来的管理心态是落后的，因为这些行业更需要创意。我们知道，仅依靠延长劳动时间，很难产生创意。当员工有了工作积极性和主观能动性，有了相对自主的工作环境，更容易产生创意。
但是要改变老板的心态的确很难，因为人的观念往往落后于社会的发展。哪怕是疫情，也只是短暂地改变了企业的办公方式。疫情之后，大部分企业又恢复了传统的办公方式。
当然，在远程办公尤其是居家办公的过程中，打工人也会遇到各种各样的问题。比如家庭事务会干扰工作，影响工作效率；远程办公的交流方式没有面对面交流流畅、高效；长期一个人在家办公会让人感觉孤独；缺乏自制力的人可能没有办法合理安排一天的工作和生活。
如果一个公司不是所有员工都远程办公，相比于在办公室工作的员工，远程工作人员的工资更低，而且因为在公司的能见度低，升职加薪的可能性也变低了。
除了彻底的远程办公和传统办公，还有一种折中的办公方式，即一周之内既有远程办公，也有传统办公，比如，两天远程办公，三天办公室办公，这种办公方式被称为“混合办公”。
灵活的混合办公模式也许是更好的方式，既能够让员工有一定的自主性，也能够让 ta 们通过工作维持必要的社会纽带和社会关联。
03. 数字游牧：在工作中享受生活？
我们刚才讨论了远程办公和混合办公，下面来看数字游牧。
综合多方面的数据估计，截至 2023 年年底，中国大陆地区的数字游民和潜在数字游民人数大约是在 7000 万到 1 亿之间。这是一个很大的数字。
远程办公或者混合办公一般意味着打工人和企业之间存在着稳定而正式的雇佣关系，数字游牧虽然也采用远程办公的工作方式，但是数字游民一般都是自由职业者，并没有稳定的雇佣关系。ta 们在网上接活，通过一个个的项目或者工作任务，来获取收入。
数字游牧的重点不是工作方式，而是生活方式 ，通过不断游牧，见识广阔的世界，体会更大的自由。远程工作的打工人一般定居在一个地方，但是数字游民要经常流动，ta 们在一年中可能会更换好几个地方，从一个国家走向另一个国家，从一个地区走向另一个地区。
也就是说，数字游牧的一大特点就是地理空间上的灵活性。不过，数字游民一般都是流向生活成本相对较低的地区，赚发达地区的钱，去不那么发达的地区生活，这是所谓的地理套利。
除了空间上的灵活性，因为数字游民没有固定的雇佣关系，ta 们的工作也有很大的自主性和灵活性。在能够维持基本生活的前提下，可以凭心意接收项目，只要保质保量，能够完成任务即可。
理想的数字游民形象应该是这样的：没有老板的监督，没有办公室的束缚，没有强制加班，自由自在，无拘无束；工作内容多种多样而且高端有趣，工作收入丰厚，想工作的时候带着电脑去海边或者山林，不用工作很长时间，可以欣赏美景、体验当地的风土人情，或者跟其它数字游民交流互动。
根据英国哲学家以赛亚·柏林的两种自由观，有资深的数字游民提出了数字游民的两种自由。
在以赛亚·柏林看来，自由分为积极自由和消极自由。消极自由指的是不受干涉的自由，强调个人的选择不受外部力量的强制，比如言论自由、宗教自由；而积极自由关注的是个人实现自我目标的能力，强调个人能够按照自己的意愿行动，并实现自我完善，比如通过教育获得知识和技能。
对于数字游民来说，消极自由最直观的体现，莫过于摆脱了传统工作的地点和时间束缚，没有管理者指手画脚。
数字游民的积极自由主要表现在两个方面：一是工作选择，数字游民“可以根据自己的兴趣、技能和价值观，选择更具挑战性、更有意义的项目或者职业方向，而不是被动地接受一份固定的工作”。
二是生活规划，数字游民“可以自由地选择居住地，体验不同的文化，安排学习、社交、健身等活动，保持身心健康，而不是被动地接受某种固定的生活方式”。
第一个方面属于工作方式，第二个方面属于生活方式，这两种方式就难分难解地融合在数字游牧的过程中。
在理想的条件下，数字游民可以主动选择具有挑战性的工作任务，满足自我实现感。另外，因为不是受雇于某一个特定企业，ta 们可以在自己的能力范围内，选择多种多样的工作任务，锻炼并培养自己的多元化技能，成为多面手，这有益于增强工作的意义感。
在公司这种机构，会出现科层化的现象。公司越大，科层化现象越明显，个人在其中的作用也就越不明显，同时，个人受到的约束也会变多，感觉没有自主性。
但是，就工作的性质来说，数字游牧是一种自由职业。自由职业意味着我们把自己变成一个小微企业，自己全面负责一个项目，当项目完成时，我们会感受到巨大的自我实现感。哪怕工作困难重重，我们也会咬牙坚持，寻求解决方案，因为我们是为了自己而努力。
工作的努力和成果都是“我的”，数字游民在很大程度上是在追求这种具体感和主体性。
不过，真正能够过上理想数字游民生活的是少数人。美国一家机构在 2021 年发布的报告指出，大部分的数字游民游牧生活期不会超过 3 年。也就是说，对于大多数的数字游民来说，这是一种不可持续的生活方式。
数字游牧的生活方式之所以不可持续，主要在于作为自由职业者，大多数的数字游民很难找到理想的项目或工作任务，没有持续而稳定的体面收入。
很多数字游民找不到具有挑战性的高端任务，只能从事低端的网络零工工作，收入并不高，很难体会到自我实现的积极自由。 虽然数字游民有选择不接活的自由，但是在收入有限的前提下，这种消极自由最终也会被现实所侵蚀，逐渐变得空洞。
就学者姚建华对中国数字游民社区的调查来看，不少的数字游民从事的是以计件为特征的平台劳动，收入并不可观。
多数的数字游民更像是“数字牛马”或者“数字难民”。有一位数字游民说自己像是一个“数字游民赝品”。别人问 ta 怎么定义数字游民，ta 说：“收入肯定要多，不要像我这样，每个月只是刚好够花而已。”
当今全球的趋势是，不稳定工作越来越多，稳定且收入高的工作越来越少。在这样的大环境下，或许，数字游牧只是一种适合少数人的工作 - 生活方式。
不过，数字游民对工作和生活意义的反思，对自由自主的追求，具有普遍意义。不管我们选择什么样的工作方式，都应该在工作中感受到自由自主，同时让生活的内容更加丰富。
尾声.
远程工作、混合办公和数字游牧给打工人的工作方式带来的启发是什么呢？
是工作中的自由、自主至关重要，打工人有权合理地安排工作时间，自主地决定怎么样完成工作任务。
在工作的时候，打工人应该有一定的自主性和掌控感。这对打工人和老板来说都有好处。另外，这三种工作方式也促使我们反思工作、收入与生活之间的关系，比如说怎样平衡工作与家庭，怎样让工作更有意义，怎样在工作之外过上更加丰富的生活，等等。
当然，除了这三种办公方式之外，还有其它可供选择的工作制度，比如四天工作制或者更短的工作制度、比如合作社制度。
总的来说，每周五天的坐班制度只是暂时的历史现象，不是永恒的人类法则。我们应该探索出对打工人更友好的工作方式，发现更多的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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